今天要和大家詳解《海綿寶寶》第42集上《神奇海螺》中強烈的宗教隱喻,以及從中引出的徹底荒謬感。
原先我在寫這篇詳解的時候是源自於有一個國外評論者認為《神奇海螺》是過譽的《海綿寶寶》集數,主要原因是海綿寶寶和派大星吃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是不用問神奇海螺,卻要求章魚哥吃東西是必須詢問神奇海螺。該評論者認為這樣的雙標令人不滿,於是認為該集過譽。然而我認為他使用了過於平常的心態在剖析此集,所以我不能苟同他的過譽說。我原先只以為這一集裡面有強烈的宗教隱喻,所以用正常的道德觀去看這一集是不合適的,所以想要寫這篇文來和大家解析這些隱喻。然而後來重看發現裡面除了宗教隱喻以外還有一層更深更重要的隱喻,並且加上了這一層隱喻之後你突然可以用完整自恰的邏輯與道德去解釋所有的劇情了。我就是這裡悟了,所以特地寫一篇大長文來和大家解析此集。如果各位不喜歡過度解析與穿鑿附會的話,這篇文章將會完全不適合你。
雖然大家可能都很熟悉劇情了,但我這裡還是把情節慢慢盤一次。首先是海綿寶寶與派大星創立了一個神祕組織,而章魚哥經過了他們高高的藤蔓上的小小木屋。原先章魚哥就是沒有注意到任何異常就經過了,所以要是海綿寶寶和派大星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的話,這一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然而章魚哥注意到他們之後原本是表態不會加入他們的,派大星卻非得要激將章魚哥來加入,所以可以注意到海綿寶寶和派大星兩人是故意吸引章魚哥加入的。這裡就要思考一件事:為什麼他們要拉章魚哥加入?這裡就得提到一個很重要的文眼:海綿寶寶和派大星的俱樂部,與神奇海螺等等,在故事中暗喻的是「宗教」。而章魚哥一派所象徵的,是在「宗教」的對立面,說是「科學」也好,說是「理智」也好。這裡的「宗教」並不是要刻意隱諷現實生活中的某個特定的宗教,而是人類社會中必然發生的「宗教」,這裡隱喻的是人類宗教的共通性,那就是相信一個超乎自己的更高的存在,相信一個最後的救贖。這樣的隱喻是如何來的,稍後會提。總之從這個文眼就可以發現海綿寶寶與派大星的行為,其實也就是在傳教罷了。而章魚哥卻也是自願上鉤的,這映射的是人無論再理性都會有一種依附更高的存在的心理需要,所以人類社會才必然會出現宗教。而後來為什麼章魚哥馬上就想要離開了呢?因為章魚哥心中「理智」與「科學」馬上讓他認為這樣的迷信是愚蠢的,所以嘗試逃離,嘗試掙扎。然而後來章魚哥為了嘗試離開那座小樹屋,把所有人彈射到了深山密林中。這裡又是另一個隱喻:人類的悲劇不是源於盲目迷信,也不是源於無情的理智,而是源於科學與宗教的拉扯。歐洲中世紀所有的宗教戰爭打的都是宗教,也都不是宗教,也都是政治,是權力。原始社會的人類從不因宗教打仗,打的從來都是具體有意義的事物,如土地、如資源,但這不代表宗教不存在於原始社會。相反的,宗教戰爭就是起源於所謂的「更高的存在」在理智與科學發展的過稱中被世俗化了,被扎根進凡世中了,所以這樣的拉扯才造成了動盪。所以劇情中才將「造成困境」的任務交給了章魚哥。
接著三人就被困在了叢林中,海綿寶寶與派大星拿出了神奇海螺,他們宣布他們無條件相信神奇海螺,神奇海螺叫他們坐著就坐著,放棄了自我救贖,將命運交給神奇海螺去決定。這裡就可以看出前面所謂的文眼來自何處了,神奇海螺就是這個宗教中「更高的存在」。而原本我以為這裡只是想要反諷宗教的盲目可笑,但仔細想想,章魚哥想要憑著理智、憑著科學去自我救贖,不也是失敗了嗎?所以這裡就是另一個文眼:救贖本是不存在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走向最後的絕望、最後的悲劇。這是卡繆的荒謬主義,無論怎麼做都不能反抗最後的悲劇,然而一切的意義卻也來自對悲劇的反抗。所以後來章魚哥在叢林中決定自力更生,海綿寶寶和派大星卻坐著等待神蹟,兩干人的主動性表面上看似是完全不同的,但內核中他們卻都不愚蠢,因為他們都在反抗荒謬,尋找意義。而他們也都是愚蠢的,因為反抗荒謬必不能成功,然而這樣的愚蠢是必不可免的,且甚至是高尚的,因為他們都從反抗荒謬中將人生的意義最大化了。
然而人類是勢利的動物,如果在宗教那裡不能得到自己需要的世俗事物,那麼最後勢必要離開宗教回到現實與理智的。歐洲的文藝復興,就是因此開始的。然而為什麼宗教依舊存在呢?答案是簡單的:因為神蹟發生過,且人類期待下一次神蹟。劇情中的神蹟是特別明顯的,就是從天而降的全套豪華野餐。看見了神蹟後,作為「理智」的章魚哥又出現了心理拉扯,因為他的自力更生的結果,到頭來也只能吃蟲子。我們永遠是會傾向更利益的那邊的,當在絕境中出現所謂「神蹟」時,你是不能譴責人們迷信的,因為對他來說他的世俗需要是「更高的存在」提供的。然而為什麼海綿寶寶和派大星可以理所當然地吃東西,章魚哥卻需要問神奇海螺呢?因為到了這裡「神」死了,只剩「人」。正如和歷史中一樣,宗教成為了權力與資源鬥爭的工具,海綿寶寶與派大星就是掌握資源者,章魚哥就視為了異己。所以無論章魚哥再怎麼努力,都是要「被神懲罰」的,不能吃任何東西。這裡的「被神懲罰」之所以加上引號,就是因為這其實不是「更高的存在」直接懲罰章魚哥,而是海綿寶寶與派大星兩人藉著宗教的名義在打壓章魚哥,鞏固自己。所以劇情中前述的國外評論者認為的「道德雙標」就有合理解釋了,那就是這裡其實隱喻的是後來宗教在人類政治中的角色,而權力的鬥爭與鞏固本來就不是道德的,本來就是雙重標準的。所以海綿寶寶和派大星這裡才會顯得不道德,卻又因此而更真實、更立體,所以才是好的人物刻劃,所以才是值得被嘉譽的劇情。
最後有一個人割開了密林,彷彿是前來拯救三人的。章魚哥看到了他彷彿像是看見了曙光,卻不曾想那位「拯救者」也是信仰神奇海螺的,神奇海螺又指示大家坐好,於是信仰神祇海螺的一干人又坐了下來,等待神蹟。章魚哥絕望了,和大家一起坐下來喊了「神奇海螺萬萬歲」。然而雖然章魚哥絕望是可以理解的,但章魚哥最後加入了「神奇海螺信仰」,是章魚哥瘋了嗎?非也,章魚哥是看透了。那個劈開密林的冒險家登場時就說過了,是「神奇海螺請他來救他們的」。所以說要不是神奇海螺,這個「拯救者」壓根就不會出現。但就算出現了,「拯救者」也無法拯救他們,因為他們也只會坐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神蹟。所以章魚哥終於悟到了卡繆所謂的「荒謬」:那就是救贖從來就不存在,那麼努力逃出叢林和坐下等神蹟,也都只是兩種對抗這不可對抗的荒謬的手段而已,又有何不同呢?所以章魚哥加入了「神奇海螺教」,不是章魚哥沉淪了,是章魚哥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從來也就不是清醒的。
所以這裡才能回答那位評論者,為什麼本集那麼受大家歡迎了。因為我們本來也就不是清醒的,這看似荒唐的故事,其實就是幫我們承認了自己的不清醒啊。